第二天一大早, 齐洛灵洗簌完毕换上了红色的连衣裙，把头发梳成个高马尾，显得干练利落又气质。中国人喜欢开门红的寓意, 她本人并不迷信，但做些迎合也无伤大雅。
黄雨和吴正英见到她这副打扮, 都看呆了。
眼前梳着马尾的小师妹露出了精致的眉眼, 虽然不施脂粉，却唇红齿白, 肌肤白腻, 昨天掩藏在老气而又宽大衬衫里的身材玲珑有致, 修挑窈窕, 简直就是个大美女呀。
“你的裙子哪里买的？真好看。”吴正英羡慕得不得了，也不知道是羡慕齐洛灵的容貌还是羡慕她身上那条好看的裙子。
齐洛灵淡然一笑：“我也不知道，是家里姐姐在外地买的。”
“哇, 你姐眼光可真好，”黄雨立刻换了副笑脸，走过来用两根手指在齐洛灵连衣裙的袖子上摩挲了一下, “这料子好像还是真丝的, 好高档啊, 看不出来啊齐洛灵, 你家里还挺有钱。”
她这次是市轻工服装出口部的临时业务员，前期也下了些功夫, 对面料做些简单的分辨并不在话下。
“就是，你原来穿得还真看不出来呢。”吴正英也换上了副谄媚的笑脸, “齐师妹，以后互相关照啊。”
从“喂”到“齐师妹”，这跨度还是蛮大的！
“不是我亲姐, 我是农村来的，家里没什么钱。”齐洛灵神色淡然，“走吧，师姐，去吃饭吧，不然要迟到了。”
她开了门，率先走了出去。
房间内两个人对了下眼。
“呸，原来是乡下人，穿亲戚送的衣服罢了。”吴正英眼神轻蔑。
“没错，就说她不像有钱人的样子。”黄雨也鼻子冷哼。
于是齐洛灵在华洋食堂再碰到她们的时候她们又恢复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了。
倒是市轻工的人见到她全新的模样都大吃一惊。
许经理笑眯眯地说：“小齐同学不错，穿一身红，喜庆！”
宋文博都有点结巴了：“齐洛灵，
你这样穿好看。”
上次在市轻工大门口碰到的轻工六部经理陈珍妮低头看着自己涂了指甲油的手，冷冷地说：“一个广交会而已，一个学生有必要打扮得这么花枝招展吗？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才是业务员呢。”
“诶，你这话说的，”许经理被豆浆呛了一口，“人家小姑娘穿得得体大方，连口红都没涂呢，又不像某些人浓妆艳抹，怎么就不行了！是我交代过她要穿好一些的。”
陈珍妮气坏了，这么多业务员里就属她最爱化妆，每日里都将自己收拾得跟花孔雀一般，这话不是明摆着说她吗！
可是这里人这么多，还有很多老外，她也不能撕破脸了跟他对着干，只好迁怒齐洛灵，转头狠狠地瞪了齐洛灵一眼。
齐洛灵镇定自如地继续吃她的早晨，她是看出来了，这个陈珍妮跟许修伟之间有些不对付，她才不想成为他们之间争权夺利的牺牲品呢。
吃完饭就跟着市轻工的参展人员坐上了华洋酒店送客人到广交会场馆的班车。班车其实就是设施简陋的大公交车，车上连个风扇都没有，跟齐洛灵前世在泰国见到的公交车差不多。而广州四月的气温已经高达三十多度，虽然早晨比较清凉，还是有老外坐在车里一边抹着汗一边叫：“too hot！”
这个时期市民的代步工具以自行车为主，街上的机动车不算多，公交车跟着不多的有轨电车和夏利出租车顺畅地拐到了流花路。眼前立刻如电影场景切换一般，各种车辆从纵横交错的道路汇聚到流花路来，道路两侧站满了交通协管员和警察维持秩序。
公交车在警察手势和急促哨子声的引导下随着车流缓缓前行，逐渐靠近展馆区域。
前方的声音越来越大。喧沸人声夹杂着刺耳的汽车喇叭声如潮水般涌来，而嘹亮激昂的《东方红》随着广播响彻在流花路的上空。
处处张灯结彩，彩旗飘扬。两侧的建筑物都挂满了红色的条幅标语，既有一些红色宣传也有广交会的宣传，显得隆重而
热闹。
处处都是让人热血沸腾的景象，时代的烙印触目可见，连空气中都弥漫着热烈的味道。
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和自豪从心底缓缓升起，齐洛灵眼含热泪趴着车窗往远处眺望。
前方那座装饰一新的宏伟建筑物就是流花正馆，是国家去年斥资6000多万元进行改造的，此刻镶嵌在流花展馆壁上苍劲有力的九个大字“中国出口商品交易会”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两侧马路人山人海，而展馆区域更是人头攒动，车水马龙。随处可见各色人种，随处可听各国语言。
喧嚣中又透着浓浓的商业氛围。
公交车拐入正馆附近专门的停车场，大家都下了车。齐洛灵紧紧跟着宋文博和一个业务员人员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通过天桥往对面的东方宾馆走去。而别的业务员都跟着许经理去正馆。
大家都将挂在胸前的参展证给保安人员核对放行。
市轻工的摊位在东方宾馆展馆的二楼，顺着铺了红地毯的楼梯往上走，就到了二楼的展区。展区狭长，中间是一条不到两米的过道，两侧是摊位。
摊位有大有小。有些摊位的参展商还没到，门口用塑料布盖着，防止设计被同行抄袭。
大多数的参展商已经到场了，正在将摊位外的塑料布取下，经过时从门口可以粗略地看到里面参展的样品。
都是工艺品产品，有屏风，有相框，有油画，有圣诞用品等等，各种各样，琳琅满目。
市轻工的摊位在展区中间，是两个九平方的标准摊位合并而成。等他们三个人到的时候，齐洛灵看到门口的塑料布已经被取下来了，而摊位里面已经坐着两个人。
宋文博跟她介绍说这两个是生产商，一个老吴，一个老刘。而摊位上大部分的样品都是他们两家工厂提供的，他们来这里是为了帮忙解决一些非常规问题，比如客人要求产品作出改动，他们就必须在现场作出判断能不能改，并且核算出成本然后报价给客人。
老吴是一家木器工艺品的厂长，一个五
十来岁的老头，个子矮小，总是笑眯眯的。
而老刘是跟自己哥哥一起开了个铁艺厂，虽然大家都叫他老刘，但其实并不老，是个三十多岁的胖子，很热情，脸上写满了精明。
齐洛灵礼貌地跟两人打过招呼后绕着摊位好好看了一圈。这个时候的摊位功能以实用为主，层架上都尽可能多的摆放着产品，美观度要求不高，也不需要什么特别的设计。
摊位展示的产品以木制品和铁制品为主，还少量摆了几个造型粗糙的五金相框。
木制产品有相框、木盒子、托盘等等。
铁艺产品有挂钩、铁挂板和一些铁艺花架。
产品并不算多，款式跟在市轻工样品室看到的也相差无几。这大概就是时代的局限性了。
今天在东方宾馆轮班的业务员英文名叫luna，除了偶尔跟宋文博说说话，对别的人都爱理不理的。齐洛灵识趣地将自己的文具拿出来放到另一张谈判桌上摆放整齐，又将名片钉在目录首页上，钉足二十本之后才停了下来。
这些准备工作做好之后，却见宋文博将自己的东西从另一张谈判桌上搬到她桌子上来，挠挠头小声说：“洛灵，我跟你同一张桌子行不行？”
此时的齐洛灵基本确定了宋文博的口语水平不大好，知道他信心不足，怕出现听不懂或者表达不出的尴尬情况，希望她能够在旁边提醒提醒他。
“好啊。”齐洛灵立刻答应。
时间一分一秒地度过，今天虽然是广交会的第一天，但几乎所有的客人都到正馆去了，白天到东方宾馆的客人寥寥无几。偶尔有几个，只要不重叠，齐洛灵也乖巧地让luna去接待，免得被怀疑是要跟她抢订单。
虽然分派给齐洛灵的名片根本不是她本人的名片，而是许修伟的名片。
于是白天就在冷冷清清中度过，大家都各自找人聊天。而齐洛灵在与宋文博的闲聊中也知道了一些市轻工内部的恩恩怨怨。
比如陈珍妮是六部的经理，主管服装出口，一直与许修伟关系不睦。
而业务部内部各个业务员竞争激烈，争抢订单的风气非常严重。经常这个客人这一次广交会是a业务员接的，下一次广交会就有可能被b业务员抢了。
这种抢也算不上明抢。一般是a业务员的老客人来挑产品，但是a业务员在接待别的客人没有空，此时b业务员就顺势而为，接待了这个客人。
很多客人对业务员并没有太深的印象，对他而言，只要能把订单顺利完成就可以了，至于是谁在负责处理他的订单他并不在乎，他认得是市轻工的牌子和他们展示的产品。
市轻工也曾经针对这种情况出台过措施，但后果更糟糕。导致a业务的老客人来的时候无人理睬，越等越气，就再也不来了。
受国家政策保护，这些国营的外贸公司垄断着出口行业的业务，但也要完成经贸委每年下达的出口任务，成交合同是首位的。
后面就慢慢地默许这种竞争的模式存在，谁抢到算谁的！
齐洛灵心内啧啧数声，看来八十年代的职场也不好混，这时候的职场也像宫斗剧一样，甚至更甚。
聊到兴起，宋文博也跟她说了他的情况。他是滨海市一个局长的儿子，学的是税务专业，英语不算好也不算坏，但他喜欢这一行，于是他爹就找关系把他塞到了市轻工三部。许修伟也花了不少时间培养他，但他英语水平始终提高不多，于是也不敢放手让他做业务员，只能让他跟在身边先做一些单据，等以后英语水平提上去了再让他做业务。
这一次的广交会其实也是他的第一次广交会，他心里很兴奋却又很担心到时候接待外商的时候听不懂说不明白。
齐洛灵问：“那你怎么不想办法把英语水平提高呢？”
“我……我找不到人教我，”宋文博红着脸说，“我也做了很多练习题了，可是始终没找到诀窍。”他忽然眼睛一亮，“洛灵，你英语这么好，能不能教我？我不会让你白教的，我可以付你钱。”
“可以。”齐洛灵爽快地说，像宋文博这种其实也是她想
吸收的生源，“不过这个事我目前不适合跟你细说，等回到滨海市我们找个时间细聊。”
“好好好。”宋文博满口应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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