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有这个说法。”庆王肯定道，他的脸色正了正，“不是传闻，且由来已久。”
古凰儿略诧。
皇位的传承，只要不是诏书，只要不是皇上亲口说，都是传闻。可庆王竟然说，不是传闻。
不是传闻就意味着……
“没错，是父皇亲口说的。”庆王看古凰儿一眼，“但是这个亲口说，这个金口玉言，也不必太放在心上，因为这个本来就是说给当事人，或者说给朝臣听的。”
古凰儿目光中满是疑惑，请他说得再详细一点。
“这番话其实不该说，擅自揣度圣意是大罪，不过……”庆王摇头笑一下，继续，
“没有一个上位者希望他的手下团结得像一个铁桶，因为一旦团结得过头，就很容易把他颠覆。”
“最好的状态是：四分五裂的铁桶，每一片碎片都在他的周围，每一片碎片都要仰望他的鼻息，都怕被他抛弃，都想要更多的恩宠。”
“太子和荣王，以及他们的跟追者，便是他扶持的最大两块碎片。”
“这些年，父皇经常打击太子一脉，因为太子实在太出色，拥护他的不光有文臣，还有武将，甚至有民心。”
古凰儿暗暗吃惊，就见庆王忽的侧头，看她一眼，笑一下，继续：
“是不是想到一个人？我们的太宗皇帝，文韬武略，杀父弑兄，一点不影响他成为朱傲国历史上最伟大最杰出的一位皇帝。”
“有的时候，我甚至能感觉到父皇的恐惧，每个朝代的历史，通往那个位置都是鲜血铺成。”
他顿了一下，立在萧萧落木的尽头，立在那一座没有名字的宫殿牌匾下方，仰着头，看着空无一字的牌匾，吐出这个话题的最后一句：
“通往那个位置是鲜血，守住那个位置又何尝不是？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从来不止是武将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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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内环境比古凰儿想象差。
除了大门通向寝殿的青石板路，两侧野草皆有脚踝高，荒芜得仿佛无人居住。有殿内宫人前来行礼，庆王只“嗯”了一声，没有任何好脸色。
清河公主的状态也比古凰儿想象差。
上次见她，她还能在御花园喝茶，见到相携而来的太子和古凰儿这才失态，这次不同，推门而入，入眼便是暗室里顶着棉被瑟缩在床角的女子。
这样的场景，别说庆王，就连和她没有任何情分的古凰儿都觉眼角狠狠一抽。
“清河！”
声音已然走调，庆王喊一声，快步走过去。
古凰儿环视周围，地上有碎裂的脆片，碎片边缘的有新鲜血迹，每隔一段距离地上就有几滴，从桌旁到床褥。
“殿下，公主恐身上有伤，你轻点。”古凰儿开口。
陌生的声音响在房间，藏在被褥里的人抖得更加厉害。
“清河，清河……是我，我是哥哥……”庆王一声比一声柔，“你看我一眼好不好，你身上哪里受伤了？血止住没？我给你包扎伤口，好不好？你吃早饭了没有啊？我给你带了好多好吃的，都是京城最出名的小吃，你陪我一起用点好不好？”
他一点一点拉开清河笼在全身的被子，清河从最初的抗拒，开始顺从，露出毛茸茸的脑袋，小鹿般的眼睛，好奇的打量着脸庞隐在阴影中的古凰儿。
庆王带来的人火速把食物放在桌子上，收拾地上碎片，走到窗户旁，右手抓住窗帘，“哗”的一声——
“别拉！”“啊！”
古凰儿的声音和清河的尖叫同时响起。
下人们吓了一跳，忙把拉开的窗帘再次关上。
乍然出现的阳光，如一道惊雷，将清河公主好不容易卸下的铠甲劈回原位，清河复又躲在被窝里瑟瑟发抖。
庆王微不可闻的叹一口气，无奈看向古凰儿，眸中隐有恳求。
“清河别怕，我是哥哥。有哥哥在，没有人会伤害你。”庆王柔声，“你不是说想见古家大小姐吗？我把她请来了，你有任何需要她帮忙的，都可以直说，能力范围内，她会帮你。”
清河公主依旧瑟缩在被子里，只颤抖的幅度稍微小了点，过了好久，她这才小声，如娇嫩的黄莺：“古姐姐真像白芸说得那样厉害吗？”
“是，她很厉害。”庆王说，“无论是人是鬼，只要是坏的，都怕她。”
“她真的会帮我？”清河再次露出毛茸茸的小脑袋，黑漆漆的眼睛好奇的打量着古凰儿。
“会，她是哥哥的好朋友。”庆王肯定道，摸了摸清河公主的脑袋，“清河乖，凰儿姐姐和哥哥一样，是可信任的人，任何事情你都可以告诉她。”
清河歪着脑袋，只看着古凰儿，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古凰儿笑了下，吩咐下人拿医箱过来，然后朝床边走去。
“清河。”
她试着用和庆王一样的称呼，尽量放柔声音，然后坐到床边，伸出左手，掌心朝上，以邀请的姿势，“清河，你的手受伤了，给我看看，我替你包扎。”
清河怯生生的看着她，摇头，然后看庆王。
庆王给以鼓励的眼神：“清河乖，把手交给凰儿姐姐，凰儿姐姐这些年一直在边疆，很会包扎伤口，比哥哥厉害多了，比很多御医都厉害。你把手给她，她给你包扎伤口，保证不痛。”
古凰儿“是”了一声，接过庆王的话题，从腰兜里掏出一瓶金疮药，“我们不用太医院的伤药，用我们自己带的，可好？”
清河眼睛亮了亮，如小老鼠般点头。
“我这瓶伤药可神了，可令白骨生肌，无论多严重的伤，只要撒上药粉，再好好睡一觉，保证所有伤口都能愈合。”
古凰儿一边说，一边朝庆王看去，眸中意思清晰可见：看出来没？她在排斥太医院。
庆王微不可见点头。
清河将古凰儿和庆王的互动看在眼里，在这个世上，庆王是她最信任的人，她犹豫再三，这才缓缓伸出左手，放到古凰儿掌心。
袖子上血渍很新鲜，还是鲜艳的红。
古凰儿一手托着她的手，另一只手揭开她的袖子。
只一眼，古凰儿就忍不住别过头，庆王反应更大些，他的双颊狠狠抖了下，拳头不自觉握起，快速起身，朝窗边走去。
余光中，古凰儿看见有水滴落下，湮没在他的袍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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