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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书斋 > 长宁元宁宛 > 第61章 孤舟 上
 
朔京城地处北方,自没有那江南鱼米水乡雾气氤氲,可朔京城内却有个风景独好的嘉懿湖。此湖古已有之,名字却是先帝赐的。湖不大,风景却也独有些特色。

东边修了亭台画廊,栽种多种花草,已成为京中一些文人最爱的风雅之地。而西边却杂草丛生,只许多株柳树探下长长的胳膊,撩拨着嘉懿湖的水面。

这倒不是先帝偏心。早先兴建此处时,东边临着街市,多有人往来,西边则是片林子,少有人去。故而两厢对比,便只在东边建了些楼阁,权作赏景之用。

而嘉懿湖西,因为常年没有人去,渐渐地芦苇长了半人高,倒和东边的盛景越差越远了。

不过此时,湖西岸一株大柳树上,却系着一只小船。船上点了昏暗的灯火,隐在树林和芦苇丛中,倒正好不引起人的注意了。

朔京城已经静了下来,家家户户都已进入了睡梦之中,而这小船,靠近听去,却有些隐隐约约的声音。

“还不是你笨啊,早些学会了骑马,我们还用这么偷偷摸摸跑过来吗?”

“偷溜出来还敢骑马?你还是先学会了翻墙吧。回回骑在墙头上,也不怕教人发现了。”

“那那能怪我吗?院墙那么高,你不害怕?”

“那也比你快多了,回回站在那等你。”

正俩人你一言我一语还嘴时,木板门吱呀一声打了开。外面的夜风灌进来,惊得桌上一盏灯火扭捏地跳动着。

里边的俩人看着来人,一时愣在了那里。小船上霎时安静了下来。

元宁宛被燕凌远带到了这个地方时,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副场景。

苏子扬难得地穿了一身黑衣,翘着腿坐在小船的木凳上,薛凝嫣站在他对面,一手撑着桌子,看起来像是两人在争论什么。

见得她和燕凌远一前一后进来,两个人都闭了嘴,有些担忧地看着她。

元宁宛环视了一下,这小船朴素得很,除去乌蓬内两条长凳一张矮桌外,再无什么看去值钱些的东西。桌上也只摆了一盏灯,火苗颤颤巍巍地,像是随时会熄灭了一样。

燕凌远将她送进来,又转身出去。许是解了岸上的绳子,元宁宛只觉得脚下一晃,那小船晃晃悠悠地便动了起来。

“这是做什么?”

燕凌远再回来时,元宁宛这才问了一句。

她原本是死了心的。她娘去了,这个府里本就容不下她,如今她爹又厌弃了她,元宁宛自己也不知自己为何仍要活着。

谁知道燕凌远竟然这么大胆,他又来了,还直接将她带了出来。他先时说有重要的事,如今却又带她到了这么个小船上。

难不成重要的事就是见见苏子扬和薛凝嫣吗?

倒也不错,该说的话都说尽了,明她也能安心地追着她娘去了。

“宛儿妹妹,我们知道那件事,都担心得很,这才商量着将你带出来,同你说说话”薛凝嫣上前来,拉住宁宛的手。

不知是夜太凉,还是她心已凉了,宁宛的手冰冰的,也没有什么回应。

“逝者已逝,四小姐还是节哀”一向风流潇洒的苏子扬此时也不再潇洒,轻轻地说道。

“谢谢你们安慰我。”

燕凌远心里稍松了口气,他只怕宁宛像昨日那般不言不语,如今还好,见了自己表姐,总算说了话。然而宁宛下一句话,却将他吓得险些失去了理智。

“我已想通了。原本这世上就只有娘亲最疼我,如今她走了,我也该追着她,就当是尽孝了。”

“你胡说什么!”燕凌远伸手一把扯过了元宁宛,让她面对自己。

许是因为被抓疼了,元宁宛眉头蹙了起来,眼睛里也有了薄薄的泪水。

“我没有胡说。我想好了的。”元宁宛回道,声音已带了哭腔。

她想从燕凌远手里挣出来,可她一个深闺女子,又哪能敌过常年习武的燕凌远?

燕凌远定定地盯着她,乌蓬内明灭的灯火将他的脸打上了阴影,可那双眼睛却分外明亮和凌厉,带着一丝笃定,紧紧地锁在宁宛的小脸上。

元宁宛被他看得紧张起来,将头别向了一边,仍扭着手腕表达着不满。

“你弄疼她了。”薛凝嫣上前推推燕凌远,“宛儿怕疼,你做什么吓她。”

燕凌远怔了一下,看了薛凝嫣一眼,犹豫着将手松了开。他心里是害怕的,他怕宛儿真的会离开这个世界,那他会怎样呢?

“宛儿妹妹不怕,让我瞧瞧可还疼?”薛凝嫣拉过宁宛的小手,将袖子轻轻挽上去一些,果见玉白的手腕上,多了几缕红红的印子。

燕凌远又后悔起来。他方才一时情急,竟用过了力气。

也能理解,燕凌远长了这十来年,素来跟女子接触少,往来都是公子少爷,要么就是军队里的糙汉子。打上几个巴掌都不皱眉的,如今面对宁宛,一个娇养了这么些年的姑娘家,他难免无措。

薛凝嫣伸手给宁宛揉了揉,见她眼里含着泪,却咬着唇不哭出来,更加心疼起来。

“傻妹妹。我知你心里难受,可怎么能说那随人而去的胡话呢?姑姑那么好的人,定也是想让你好好活着的,她将来还想看着你结婚生子,你说这样的胡话,姑姑会心疼的。”

薛凝嫣挽着宁宛的胳膊,替她缕了缕被夜风吹得有些毛乱的头发:“你素来都孝敬姑姑,难道忍心因了你,让她伤心?”

不得不说,此时的薛凝嫣真有了几分长姐的样子,一言一语温温柔柔,轻声安慰着这个妹妹。就像是冬日里裹着绒套子的小手炉一样,暖暖的却又不烫人。

可宁宛心里闷着,已经闷了两天了。她总觉得有口气堵在嗓子里,呼不出又咽不下。如今听了薛凝嫣一番话,又想起往日母亲尚在时的光景,不觉更难受起来,先时还强忍着的泪珠,此时似断了线般,滴落了下来。

“可若不是因为我,母亲也不会这样早就去了。”

“是我听了那婆子的话,好好的非要到什么庄子上去,还要带着母亲一起去。

是我非要同母亲睡在一起,才让大火阻了两个人的路,让她不得不牺牲了自己。

都怪我,都怪我,若不是我,母亲身体都渐渐好起来了,又怎会好好的突然去了!”

元宁宛似是将这几日所有的苦闷都说了出来般,快言急语连着说完,便哭得再也停不下来。

她的话夹在哭声里,断断续续,却让在这的另外三个人都跟着伤心起来。

薛凝嫣红了眼睛,苏子扬低着头一言不发,燕凌远握着拳似在克制着自己。

“都是我的错,是我害死了我娘啊!”元宁宛伏在薛凝嫣肩上,泣不成声。

而此时,燕凌远忽然一把拉过了她,结结实实将她抱在了自己怀里。

“世子妃伯母拼了命地把你救出来,是为了让你好好活下去!”

掷地有声的一句话,带着一丝无理,带着些许克制,又裹挟了心疼、愤恨种种情绪,突然出口,将薛凝嫣和苏子扬也唬了一跳。

而元宁宛,此时被人紧紧地箍在怀里,明明是愈了礼,可却没有伸手将人推开。

他的声音就在耳边,像极了那时大火里的母亲。

“宛儿,好好活着。”

那是她娘跟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好好活着,吗?

“这场大火,内里含了多少蹊跷,如今真相还未大白,凶手还未查清,你便要先放弃了吗?”

燕凌远又在她耳边问道。

是啊。真相,那背后的人,仍然好好地隐藏着,而她,竟先要放弃了。

先时的水银一事还没有进展,如今的一场大火尚扑朔迷离,而她竟要放弃追查真凶的机会。

“你这样,正如了那些小人的愿啊。”燕凌远将怀里的人抱得更紧了些,似乎生怕下一秒,这个脆弱的人儿就消失了。

那些小人的愿?

可笑,她怎么能忘了呢?回京以来桩桩件件,处处都有人针对她。不管是平生厌恶的祖母,还是那个险些要了她命的沈湄,一杯酒就想毁了她的二姐,还有那个仗着淳王府横行霸道的柳萍。

她娘让她好好活着,她却一心求死。

那些人的下场她还没有看到,她又怎么能如他们愿,先一步消失呢?

可是,她恨啊!恨她突然提起什么庄子,恨她没能和母亲互换,恨现在活着的这个自己。她心里在痛,一直一直都不曾停下过。

“不怪你。”燕凌远说道,“世子妃伯母爱你胜过她自己,她想让你好好活着,也是替她好好活着。”

再撑不下去了,元宁宛将脸伏在燕凌远肩上:“可是我难受,很难受很难受。”

她声音极轻,说罢便再没了后话,只剩下低声哭泣的声音,仿佛将这两日来所有的苦闷都肆无忌惮地发泄着。

苏子扬悄悄站起来,扯了扯薛凝嫣的袖子。

“走吧。”他小声说,伸手指了指那个木板小门。

薛凝嫣会意,又担忧地看了一眼此时不合规矩相拥在一起的两个人,终是转身出去了。

夜凉如水,湖上有明灭的波光,小船随着水波上下轻荡。

苏子扬和薛凝嫣两个人坐在船头,抬头看着天上被云层遮去一半的月亮。

“你相信,人会死而复生吗?或者,灵魂到了别处,继续活着?”薛凝嫣突然问。

“你不会被四小姐传染了吧?”苏子扬闻言扭过头看着她,轻笑了一下。

“我是说正经的。”薛凝嫣不再是往日大大咧咧的样子,她抬首盯着天上的月亮,又问了一遍:“你信吗?”

苏子扬愣了一下:“这我不知道。不过书上曾有记载,据说南疆有种巫术,能让人死而复生。不过我觉得那都是骗人的。人生代代,生老病死,哪能逆天而行呢?”

薛凝嫣轻笑了一声,没有回答他。

苏子扬却突然觉得,她眼里,有着奇异璀璨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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