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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书斋 > 长宁元宁宛 > 第98章 疾风 下
 
樊婷婷开始哽咽起来,她说出的话断断续续:“我不知道,他在我们家有五六年了,从来没出过差错,我爹信任他,我也爱重他,他虽是个管家,可却比锦绣坊许多分号的老板都体面。我们昨晚亲眼看见他和一个黑衣服的男人说话”

宁宛上前搂住樊婷婷,拍了拍她的后背示意她,她一直在。

“他说,火也放了,樊家也烧了,他是不是可以走了。”樊婷婷的泪水开始不断地流下来。

“那后来呢?”宁宛强忍着心里的不适问了下去。

“不知道那个黑衣人给了他什么东西,等那个黑衣人走了,我就过去想问个清楚。”樊婷婷因为哭泣,说话的声音有些颤抖:“我问他为什么这么做。他看见我好像很惊讶一样,我见他拿出了一把刀子,凝嫣怕我出事,冲出来不知扔了什么东西,发出很大的一声响,我趁他惊吓,抢过刀子把他杀了。”

“我把他杀了,宛儿。”

樊婷婷伏在元宁宛的肩上,一刻不停地哭着。

而宁宛此时心中五味杂陈。她知道樊婷婷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刺出了那一刀,她也曾有过那样的感觉,那时她也恨不得亲手杀了那个王嬷嬷给她娘报仇。

“他大概也没想到我还会活着吧。”樊婷婷突然说道,“他可真是狠心啊,我爹那样待他,府里的哪个下人不对他毕恭毕敬,他竟然一把火把那些人全烧死了。”

樊婷婷冷笑了一声:“可真厉害啊。”

宁宛想要哭出来,那如鲠在喉的感觉让她整个人都不可抑制地恶心和难受。

被曾经认为的最亲近之人背叛,她没有办法想象如果是自己,该有多绝望。

而樊婷婷不过十岁,原本该是最天真烂漫的年华,却在一夕之间,双亲尽失,什么都没了。

她其实比宁宛更让人心疼,宁宛尚有恒亲王府支撑,而樊婷婷,真正成了孑然一身。

“那你准备怎么办朔京的人应该以为你已经和你爹娘一道去了吧。”宁宛也有些哽咽,她的声音微微颤抖。

樊家被大火烧成了废墟,除了他们这几个人,别人应该都以为樊婷婷已经死了。

樊婷婷抬起头来,擦干了眼泪,进而才说道:“我昨日想好了,我准备,回苏州去。”

苏州,是樊家祖籍,也是樊婷婷的父亲最初创立锦绣坊的地方。

“你怎么回去?”苏州和朔京,少说也要走半月,樊婷婷一个孤女,一路上该有多危险。

樊婷婷深吸了一口气:“我父亲曾经认识的一位临江的齐当家,前几月到了朔京,正准备回临江去,途经苏州,我和他一道。”

宁宛点点头,既是跟着商队,那自然安全一些。

“明天就走吗?你到了苏州那边捎个信回来”宁宛其实是舍不得的,可樊婷婷没办法再在京城留下去了,不管她是想从此远离这是非之地,还是想查清樊家遇害的真相,留在京城,都是最不明智的选择。

“宜早不宜迟。我到了,会让人捎信来。”樊婷婷此时已平静了下来。

“我还是舍不得你。”宁宛又上前抱了抱她,忽而又想起什么般,问道:“听雨知道吗?”

柳听雨和樊婷婷是表姐妹,这件事到最后也会和柳家扯上关系。虽然圣上说不查了,可暗地里的动作,又怎么会轻易让人知道呢。

“我给她留了信,拖凝嫣交给她了。”她说罢,眼神又落寞下去:“到底是要走了,山高水远的,也不知下次见你们就是什么时候了。”

是啊,朔京到苏州,也许,她们再也见不到了。

宁宛忽而想起那个盛夏晴明的清晨,樊婷婷为她父亲压平衣服上的褶皱时的样子。樊当家满面笑容地向她掬了一礼,随即压着长长的货队向皇宫进发。

那时婷婷说着等二色的幻色纱来了,给她们姐妹一人送几匹,大家做了新衣服穿。

好像也没过多久吧,那幻色纱竟成了断送锦绣坊辉煌的发端,而她们的约定,大抵再也无法实现了。

如意公主倒是很理解她们姐妹道别的心情,自始至终不曾派人来催过。至午时,还送来了一些小姑娘爱吃的菜,给她俩填饱肚子。

临别的一顿饭吃得分外不是滋味。

薛凝嫣赶到公主府时,正见两人放下筷子,相对无言。

“这些你拿着。”薛凝嫣说着,从怀里掏出许多樱桃大小的纸包来。

宁宛认得,正是上次薛凝嫣也曾送过她的一响。

“时间来不及,我一共只做了这十几个。你揣在身上,平日不要磕碰,倘若碰见了坏人,脱手快些扔出去,或可缓一些时间。”

薛凝嫣眼睛红红的,一边帮樊婷婷将这些装起来,一边又叮嘱道。

“这便是你昨日制造响动的那个东西吗?”樊婷婷问。

薛凝嫣点点头:“你只管用。这一路时间不短,我们什么都帮不上,只能送你这些。不过你放心,京城里的事,我们会接着查下去,一定还你父亲清白。”

“谢谢。”

宁宛和凝嫣从公主府出来时,天空的阴云已慢慢散去。斜挂在天边的太阳挣扎着从云层中射出光线来,将西边的天空映得通红。

终归放晴了。

可她们,又等不等得到晴天呢?

太阳缓缓西沉,天际的暗红正一点点被夜幕的深蓝所吞噬。朔京城即将关上城门,迎来又一个夜晚。

几月前从临江远道而来的货队,在出售了许多货物后,又置办了朔京城的新货,于夜色中出城到城外最近的驿馆休息一晚,将在次日启程,彻底离开这座繁华的都城,前往临江。

车队正在缓缓通过城门,樊婷婷此时着了一身小厮装扮,坐在一辆拉货马车的前首,听着身旁两个赶车的小兄弟聊天。

“齐当家怎的这么着急?不是说要再过两日再走吗?”

“哎呀,当家人嘛,说不准啥时候就变了。咱们下头的又不能说什么。”

“我还想再在这朔京城里逛一逛呢。这可是京城啊!”

“来年再来有你逛的。”

那年长一点的招了招手,另一个人离他近了些。

“听说是有哪家的货物出了事,如今查的越来越严了。这才要赶紧出城。”

“运到京城里的货还能出事?”

“谁知道呢,可苦了我们,还得宿在外面的驿馆。”那人叹了口气。

樊婷婷始终低着头安安静静坐着,等到马车行到城门下,守城的官爷一个个查验,她才故意粗着嗓子说了句话。

“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亭子。”

旁边的大哥知道这是齐当家新买来的小厮,故而忙接了话道:“官爷,这小子胆子小,他的名儿就在册子上呢。”

那盘查的官兵扫了一眼花名册子,面无表情地说道:“知道了知道了,下一个。”

出城了。

车队行驶在管道上,两旁扬起的灰尘呛得樊婷婷一阵咳嗽。

她抬首,回望了一眼暮色中已经渐渐只剩轮廓的城门。她在这里生活了八年了,如今,终于还是道别了。

她还是会想起从前的日子,想起她第一次见表妹时,那害羞的小姑娘拉着她的手送给她一块糖糕;想起她跟着表妹,认识了朔京城里顶好顶好的姑娘,她们不会嫌弃她商户的出身,甚至直到最后,还是她们帮她死里逃生。

她不会忘记从前经历过的幸福而快乐的日子,就像她永远也不会忘记,倾盆大雨中翻滚的火焰和在她面前毁于一旦的锦绣坊。

可是她活下来了。活下来的人势必是最累的,因为要背负一切艰难而坚强地活下去。

她会回到苏州,从她父亲曾经开始的地方重新开始。

樊婷婷转过头,看着前方沉沉的夜色。

她还能站起来的,就像这黑沉沉的夜后面,总会迎来朝阳的光芒。

夜色渐渐铺展开,朔京城的街道上,此时已空无一人。

公主府的后院里,一抹颀长的身影伫立树下,融入夜色之中。而他对面,一个黑衣男子正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我不是说了不要来。”花树下站着的陆清彦显然已有些生气了。

“主子问你为什么放走了人。”他对面的黑衣男人也丝毫不示弱,冷冰冰的语气仿佛随时要将眼前的人结果了一般。

“公主时刻盯着,你问我为什么放走了人?”

“主子让你办事,可不是让你找理由的。”

“你们主子未免太过异想天开。”

“哼,”那人冷哼一声,“驸马爷如今身份尊贵,妻儿和睦,别是忘了当初的约定吧。”

“既然这么不相信我,又谈什么合作。”

“相信?我们当然相信驸马爷,可驸马爷做的事,可让人无比怀疑。”

“成大事者,这么沉不住气。”陆清彦不屑,“你们捅出了这么大的事,让那个小姑娘走了才是最好的结局。”

“只有死人才不会说话。”

“你们有意提拔平州知州,却接连捅出这么多事来,现在应该想着怎么收场才对吧。”

“主子的事情不需你插手。”黑衣人急言。

“你们未免把圣上看得太简单了。”陆清彦丢下这么一句,便不再理那个黑衣男人,转身回了屋子。

那黑衣人闻言愣了一下,随即几个起落,从公主府翻了出去。

而在这样一个注定无法平静的夜里,嘉懿湖上的小船亦随着水流上下起伏,乌蓬船隐隐的灯火亮在湖面上,仿如一点落入大海的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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